這幾天,新北市江翠國中的保護老樹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一方是激情熱血的護樹志工,抱樹超過一四○小時;另一方是期待新建設施的使用者;夾在中間的是必須依法行政,進退兩難的公部門人員。台灣的城市建設,在面對老樹,從以往完全無視其存在,到逐漸被動正視,嚴格講,仍然一直處在敷衍閃避的心態。我試著從三個層面來探討。
第一個層面是觀念。首先必須先確認老樹是環境中的「常數」,而非「變數」。老樹從小苗、成長到庇蔭一方,早已與她所生長的土地緊密契合,往往一棵老樹形成一個小生態系,是眾多生物棲息、覓食、築巢與停留的處所。無奈台灣在以往都市建設的命題中,始終將老樹當成變數,而非常數;於是,拓寬馬路、開闢學校、開發住宅都是讓老樹成排、成群移除的原因;諷刺的是,往往移除了老樹後,又新植入了成排、成群的小樹。我們始終落在「砍老樹,種小樹」的循環裡。
若有人以「移植」做為保護老樹的替代方案,那也很不幸;因為就空間地理而言,移植與砍除相當,就是將樹「移走」了,對整體環境與生態系而言,是徹底改變了,對居民長年的生活與記憶而言,也是永遠改變了。對老樹而言,這個「移」,必須得要斷手斷腳(節枝斷根),就算在他鄉活得下來,也活得難看,晚景淒涼;更何況我們一再看見許多大樹移植後,成批死亡的案例。
筆者在英國的時候,每次經過倫敦市中心的荷蘭公園大道,都會看見成排的行道樹高聳參天,這些站立在市中心的大樹,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周遭許多建築在轟炸中倒塌,早就不在了,老樹還在。這個城市留下了她們,見證了城市歷史的深度。
第二個層面是專業。今天不論是建築師、景觀師、交通工程師,多少都有將大樹視為環境「常數」的基本觀念;然而,許多還欠缺在必須保住老樹的前提下做設計的專業執著,往往一個疏忽,成批老樹就面臨必須移走的窘境。
筆者曾擔任地方政府都市設計審議委員十餘年,在審查過的許多開發建設案中,監督保護老樹一直是我的職責;有些案子是因為規畫設計者對老樹的態度少一點堅持,老樹就多了一分威脅。有的是配置轉個方向,退一段距離,或建蔽率調低一點,就可以保住整排的老樹;有的是起初就沒有詳細調查,準確定位出大樹的位置、數量、種類和大小,到施工放樣的時候才發現許多老樹坐落在車道、建築上,要變更設計太麻煩,成本增加又延宕進度。通常工務單位最簡單的解套方式,就是請老樹「走路」,台灣因為這種規畫疏忽而移走的大樹不知有多少。
第三個層面是行政。許多原本規畫中將保留的老樹群,卻為了施工方便,甚至趕進度,而遭到成排、成群的移除。二○一一年才完工,新北市新莊中港大排河廊改造工程是個幸運的例子,兩側共計二百三十幾棵老樟樹,起初的規畫便是全數保留;只是將造成施工以及道路交通的一些麻煩,當時的執行官員為了趕工,曾裁示將老樹全數「移植」他處,待完工後再移植回來;幸好,在多方人馬的拉距折衝之後,又維持了現地保留的方案。
今天,誰能想像若是少了這兩百多棵老樟樹,新莊中港大排完工後的景像會是如何的可嘆呢。而台灣又有多少城市中的老樹,是被政府官員、機關學校首長以省事或省時的行政考量而悄悄的移走了呢?
老樹是都市中的綠寶石,房子蓋好,只會越來越舊,樹苗種下,卻是越長越大。盼望台灣的城市建設能從以往的「目中無樹」,進步到珍惜每一棵大樹,我們的城市才能更新鮮,更可居,更有深度。
(作者為中原大學景觀學系教授)
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1/11201304080035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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