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存在凸顯了善惡課題如此重要,讓中國電影敘事更偏向好萊塢模式。因為在好萊塢模式中,善惡對立依舊是最重要的說故事技巧。影響九零年代後美國電影編劇甚鉅的著作「作家之路:從英雄旅程學習說一個好故事」(The Writer’s Journey: Mythic Structure for Writers,1992),作者佛格勒(Christopher Vogler)改編神話學者坎伯「千面英雄」為編劇理論。佛格勒以英雄的旅程為出發,試圖為說故事技巧找到更普遍的文化基礎,於是故事會從「平凡世界出發」、經過「歷險召喚」、「拒絕召喚」、「遇上師傅」、「跨越第一道門檻」、「試煉/盟友/敵人」、「進逼洞穴最深處」、「苦難折磨」、「獎賞」、「回歸之路」、「復甦」、一直到「帶著仙丹妙藥歸返」。在這個神話敘事結構裡,代表正義的英雄總能在盟友的協助下,從苦難折磨中克服邪惡,贏得最後勝利。
好萊塢電影對神話模式的偏愛,說明了他們為何能跨越文化而達到票房大賣的目的,反映電影在藝術之外的商業本質。中國電影藉著善惡對立引發的同情心,撫慰著觀眾的情感,這是中國大結構下所長期存在的需求。更簡單的說,是天下老百姓的需求,他們需要這些情感來支持他們對人與世界的信念。理性分析或社會批判對於活在生存壓力的人民來說,是太奢侈了些。他們當然知道人是殘酷的,世界是有潛規則的。但人們需要情感來撫慰他們在真實世界碰到的挫折,而非導演來教他們甚麼是存在的真理。所以電影在中國更具有夢的特質,而夢是如佛洛伊德所說的,是一種願望的達成。
陳凱歌的「趙氏孤兒」,這部片改編自流傳久遠的中國原型故事,但他也做了些更動,導演說:「過去戲裡說,程嬰大義凜然把自己孩子獻出去,不僅違反常識,也違反人性和人倫。如果說程嬰是個英雄,上來就偉大,不太可信。今天是一個平民時代。我們做劇本做了一年半,就是讓它回到常識上來。」平民主義是有中國特色的好萊塢電影。比起單打獨鬥加美女在懷的美國英雄主義,平民主義更接近小老百姓的民間思維──愛出頭的英雄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趙氏孤兒」亦將我們帶到一個值得討論,卻在前面沒有觸及的改編議題。以「改編的藝術:將事件與小說改成電影」(The Art of Adaptation: Turning Fact and Fiction into Film,1992)一書聞名好萊塢的西格(Linda Seger),根據她在該書的附錄顯示,從1930年到1990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得主中,只有9部是原創劇本,換句話說,有85%都是改編作品。也難怪奧斯卡設有改編劇本的獎項,別的不說,今年奧斯卡的幾部大片,如「127小時」與「社群網站」等,都是改編作品。
在日韓中的電影當中,改編依舊佔據著重要地位。以筆者這篇文章來說,從開頭到目前為止,提到的中日韓電影共有27部,其中有13部是改編,幾乎是一半──這些改編作品包括「趙氏孤兒」、「告白」、「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無人知曉的夏天」、「空氣人形」、「橫山家之味」、「盲劍客」、「原罪犯」、「殺人回憶」、「天下無賊」、「甲方乙方」、「黃昏清兵衛」與「隱劍鬼爪」。
西格強調,像小說對心理狀態或感官細節的特有描述(想想張愛玲的小說),都不是鏡頭所能達到的境界;在情節安排上,電影九十分鐘的觀眾體力限制,亦是改編大部頭小說時所必須考量的限制。因此,改編勢必已經是一種創造,一種西格所謂的「二度原創」(second original)。至於改編成功或失敗,完全是修辭學,即能否說服觀眾的問題。因此,忠於原著不是一字不改,情節修改或角色增添亦非問題所在。關鍵在於改編是忠於原著的哪個層面,而此層面是否能打動讀過原著的觀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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