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相互依存的效用函數」
佩吉再次埋首於桃樂絲‧賽兒絲(Dorothy Sayers)的著作,她已經快要看完這本書了;她的老公史匹曼坐在對面,全副心思都被劍橋等著他的任務所佔據。為自己買房子是一回事,但是為其他人做出如此重大的採購決定,又是另外一回事。基金會第一次和史匹曼聯絡的時候,他拒絕了這項任務,希望基金會能夠找到對這類事務更有經驗的人代替他去;但是後來基金會又再次找上門,原來是他推薦的人選沃克教授,起初同意接受,後來卻生病了。基金會對史匹曼的二度懇求成功了。
一則也是因為,史匹曼夫婦同時受到邀請,而佩吉對這趟旅程感到興致勃勃,直問道:「為什麼不接受呢?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去過劍橋,可以去看看國王禮拜堂、嘆息橋,應該會很好玩。而你也可以見到你的老朋友,賈德‧麥當勞。我們還可以去看倫敦的邊沁展覽,你知道你一直說想要去的。反正,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好好地度個假。」
如果沒有佩吉的隨行,亨利對於是否能夠談成這筆交易,會更沒有把握。佩吉對房地產獨具慧眼,能夠看出一棟房屋的真實樣貌,也能夠看出這棟房屋的可能性,而且她很會看人;至少亨利不得不承認,佩吉的直覺要比他來得靈敏。
佩吉這方面的才能,在選購二手商品時格外管用。賣方對於要拍賣的物品,從裡到外再熟悉不過,但是,準備購買的買主卻並非如此。身為經濟學家,亨利‧史匹曼相當清楚,這是市場經濟的問題之一。買方所擁有的資訊通常比賣方來得少,結果是品質較佳的商品,往往沒有機會進入市場。因為保養良好的商品(例如狀況良好的二手車或割草機),物主更有動機在朋友當中搜尋買主,而不是把物品放到市場上去叫賣,讓其他不知道內情的人,把東西評定為和其他同類的低品質商品具有同樣價值。佩吉的存在,可以抵消亨利與屋主相較之下,所呈現的資訊不對稱。
火車不斷往前行駛,亨利仔細端詳佩吉看書的模樣,想著自己能夠娶到她是多麼幸運;在亨利眼中,佩吉看起來幾乎和十五年前他們結婚時一模一樣:同樣的栗色頭髮、同樣的白晰膚色,還有那雙溫柔的棕色眼睛,多少年前吸引了他——如今還是同樣吸引他。只有眼角的細紋,還有堅定的下巴,透露出她的成熟。佩吉比他高——在他們約會的日子裡,她父親從來沒有忘記指出這一點;但就算這一點對她真有影響,她也從未表現出來。
他們的約會模式很不尋常。佩吉一直想知道,其他人和接受經濟學訓練的人約會時,是不是會遇到同樣的情況。這種特殊的情境,來自約會時由男性付費的社會傳統,以及有關餽贈與金錢價值的經濟理論。
亨利‧史匹曼由經濟學分析中得知,對接受餽贈的人而言,一百元現金的贈送,或者是價值相當於一百元的禮物(不論是隨機選出的,或是由另一個人所挑選出來的),兩者相比,通常是讓接受者拿現金去消費自己選擇的財貨或服務,效果更佳。別人很少有足夠的資訊,能夠在價值一百元的財貨組合中做出最佳選擇,讓你在經濟上獲得最大的滿足,或者獲得如史匹曼所稱的「效用」。
這條有關消費行為的經濟理論,奠基於消費者會透過調節採購的內容,多買一點這個或少買一點那個,追求最大效用。同樣的原則,可以適用於政府發放的物資或補助:只有接受者具備知識與動機,利用這筆錢為自己產生最大的滿足感;對這個特定個體而言,捐贈的物資不見得能夠滿足他的需求。這也是為什麼,許多經濟學家贊成直接發放現金給貧民,而不是由政府的救濟機構提供非金錢的物資援助。
亨利‧史匹曼在追求佩吉的時候,也運用這條經濟原理。他會邀請佩吉出去,比方說,去看場電影,然後再吃點甜點;但在同時,亨利會給佩吉另一條選擇,也就是把他預定花在佩吉身上的錢,折換成等值的現金。他相當坦率地提出這兩種選項,讓佩吉自由選擇,其所依據的論點有兩大要素:
第一,史匹曼非常清楚,佩吉大可以拿了錢就走,選擇另一組財貨服務,取代和亨利的約會,可能可以讓她獲得更大的滿足感。第二,亨利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愛佩吉,會希望佩吉獲得最大的快樂,即使那表示他會失去佩吉的陪伴。他認為,把兩人的幸福放在第一優先順位,讓對方選擇是不是要把約會費用換為等值的現金,是對這個人顯示真愛的表現。
在他們兩人結婚前,亨利曾不止一次告訴佩吉,對經濟學家而言,愛情是「相互依存的效用函數」(interdependent utility functions),這正是愛情的本質:給予對方歡樂的同時,自己也感到幸福快樂。歌頌愛情的作品何其多,史匹曼卻沒見過,有哪個流行歌曲的創作者選中這個主題,加以謳歌;但他相信,或許是因為「相互依存的效用函數」這幾個字難以寫進押韻的歌詞裡,而不是因為這個概念毫無可取之處。
只有那麼一次,佩吉接受了等值的現金,而那一次較多是出於好奇,想看看男友的經濟理論,是不是會真的付諸行動。結果是肯定的,亨利‧史匹曼給了她十二美元,這是他預估兩人在哥倫比亞大學裡吃頓晚餐,外加觀賞戲劇演出的費用。其他每一次,佩吉都接受了亨利的邀約,婉拒現金的餽贈。亨利從不認為佩吉拒絕現金,是種不理智的表現,在他眼中,這表示佩吉的效用函數已經和他的效用函數交織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已墜入愛河。
——摘自馬歇爾‧傑逢斯著《奪命曲線》第二章
奪命曲線:哈佛經濟學家推理系列
A Deadly Indifference: a Henry Spearman Mystery
作者:馬歇爾‧傑逢斯(Marshall Jevons)
譯者:葛窈君
2016年6月9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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