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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女人不是生來為聽話:索尼特與「反對教訓」

 

文/張亦絢(作家)

 

    我偶爾會「微服出巡」。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當女人以作家或女性主義者身分面世,人們對自己的意見會比較包裝,也會阻礙我了解「世間的真相」。最近一次的「微服出巡」,讓我大開眼界。我將那個過程命名為「迷妹訓練」——與我談話的兩個男人標榜自己能力與地位的程度,使我了解,一些因為崇拜男性而受害的女性,並不是生來就矮人一截,而是存在一套父權語言策略,誘導、煽動並獎勵,女人陷入次等化的圈套中。在插曲的尾聲,兩名男人甚至想要把我帶去向一名男作家要簽名。我決定放他們一馬,因為如果我被認出,他們三人都會非常尷尬。事件的重點,並不在於我「剛好」不在男人預設中,「眼汪汪」地看著男人的女人。因為即使是比我年輕得多、連一行字都沒寫過的女人,也不該被用這種方式對待。

 

   不是反對男人說話,而是反對男人系統性地做為不請自來的「上級指導員」,是《男言之癮》首篇略帶戲謔的主題,也是全書的伏流。英國的古典學者瑪莉‧畢爾德(Mary Beard,1955—),在《女力告白:最危險的力量與被噤聲的歷史》(Women & Power: A Manifesto)這本博學又簡潔的小書裡,處理女性公開發言的相關主題,她是這樣說的:「依據荷馬所述,男人的成長過程有個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是學習掌握公開言論並且壓抑女人的聲音」。如果女人不了解相關歷史與運作,就會掉入學者稱為「隱伏性的創傷」中,沒有對策、不懂自保,且內化被持續打擊的暴力。

 

    這個問題,還沒成為歷史。根據畢爾德的觀察,目前女人雖然能夠掌握發言權,但往往必須付出比男性更大的代價。

 

    讓我們從中文世界的經驗切入。「教訓」有幾個不同的意思。一指使用言語教導、糾正或斥責,一是消除某個人或某個群體的權力(消權),還有一個用法則是,以肢體暴力執行私刑。說出「要給某人教訓」的人,通常表示要去毆打對方。言語、政治或肢體暴力——這三者其實是一體,啟動者都自居領導與仲裁,把對話者當成下屬或「欠教者」。在家暴與性侵加害者的語言裡,我們經常看到這三種形式的分進合擊。在對殖民主義、資本主義或種族主義的批判裡,稱這種「聽訓」的被壓迫處境為被迫「幼齡化」,《男言之癮》則針對父權主義。這些都是可以互相參照的。

 

   作者蕾貝嘉‧索尼特(Rebecca Solnit,1961 —)關心的,是畢爾德所說(父權)「文化模組」問題,也就是並不只是個別女人在日常生活中被煩、被阻、被貶抑,而是造成現象更根本的文化謬誤運作。換言之,這本書是放眼下游到上游,力圖「正本清源」之作。索尼特特別重視「連動性」——看出「男性說教」漣漪般的擴散與勾串效應。因此,她的女性主義書寫實踐,也充滿了游擊式的機動性。

 

   女性主義散文(論述),是比女性主義理論更加有傳統的文類,兩者常互相啟發。更廣義來說,「女散」也包括了女性在文學、政治抗爭與藝術領域中,留下的豐富表達遺產。著名的《第二性》或作者特別致敬的伍爾芙(Virginia Woolf,1882—1941),其實只佔全部的一小部分(但影響已非同小可)。我曾看過法國編成參考書的女性主義文選,莒哈斯(Marguerite Duras,1914—1996)在被收錄的文章裡,一無所懼地道,男人應該學會該閉嘴時,就要閉嘴。可見某種男性口水氾濫,連對男性比較假以辭色的莒哈斯都受不了。

 

   這個女性主義文類,往往有以下特色:初始非常新奇,帶有「言人未言」的突破性或異議性,經過一定時間後,進行性別改革的先見性,則會更鮮明。我在讀《男言之癮》時,不時都有作者「好正港」的喜悅感——作者提及她有交遊的前輩,包括傳奇的女性主義策展人露西‧利帕德(Lucy Lippard,1937—)! 我讀到時,忍不住「哇喔」了一聲(可能還有點嫉妒,哈)。如果妳(你)對這個文類不陌生,本書想必會帶來溫故知新的振奮感。如果妳(你)從未接觸,我誠摯地邀請妳(你)開啟這個可能性——閱讀有時就是性命攸關的事。這些話語之所以說出來,為的是讓所有曾被不在乎的妳(你),知道不但有人在乎,而且還是很有方法與恆心地,深深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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