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之所以會出版, 最早即是熊秉元老師曾經在他的文章中推薦這本書, 老師也慨然為本書的第一版寫序.
如今因緣際會, 第三版推出, 雖然新的事件不斷發生, 但是平等與效率的兩難與權衡問題卻從未消失, 而且會發生在所有的公共政策上.
熊老師這篇序從一個例子出發, 卻不囿於時空, 值得深思.
推薦序 意外不意外？！
熊秉元（前台大經濟系教授）
幾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七點三十分左右；我待在研究室裏看書，準備九點鐘去接小孩。突然電話鈴響，是一位女士，自稱在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服務。她表示，公園裏的熱門景點文山溫泉，去年初發生落石意外，造成一死、兩重傷、和幾位輕傷。
兩個月之後，受害人的家屬委任律師，要求國家賠償；他們認定，對於落石，公園沒有預先防範；這是「公共設施的設置或管理有欠缺」所造成，符合國家賠償的條件。「管理處」認為，落石是天然災害，不符合國家賠償的要件。因此，律師代表受害人和家屬，提出訴訟。賠償的金額，從原先的一千七百萬，增加到三千一百萬；包括逝者的父母，各要求精神損失三百萬元。開了幾次庭，法官似乎傾向於同意賠償。沒想到，最近一次開庭時，法官諭知：這件官司有點複雜，最好請一位法律經濟學者，提供專業意見；而且，法官指名道姓。結果，我就接到這個意外的電話。
「管理處」陸續寄來相關的資料，多半是土石結構方面的分析；看過事故現場之後，台大地理系張石角教授表示：溫泉上方岩石，有鬆動的可能；何時脫落，殊難逆料，因此最好封閉溫泉。對我來說，浸淫法律經濟學多年，一向是紙上談兵、象牙塔裏不辨菽麥，從來沒有實戰經驗；有機會接受考驗，自然有點憂喜參半。
幾天之內，我就飛花蓮，實地探訪。上午先到事故地點，發現溫泉已經封閉；但是，還是有兩位原住民老婦，在溫泉裏怡然自得。我問其中之一，是不是常來；她看我西裝打扮，大概以為是官署人士，馬上搖頭。再問她，世代祖先都在這裏泡溫泉，有沒有落石傷人的事件，她又搖頭。
接著，在「管理處」對相關人員深入訪談，花了好幾個小時；下午的重頭戲，是去探訪兩位重傷的受害者。其中一位，是六十開外的婦人；當時重傷，現在每天作復健。但是，外觀上行動自如，言談舉止都很正常。另外一位，是四歲的稚齡小女孩；當時落石打中頭部，曾經動手術，清除頭顱內血塊。根據起訴書，小朋友言語機能受損，右手機能萎縮，必須長期看護。在幼稚園，我們遠遠隔著大玻璃，看她和其他小朋友嬉戲；幼稚園老師表示：小女孩常用左手，所以她們鼓勵她多用右手；事故後，在心理和精神上，並沒有退縮不適。
回台北的飛機上，我不自覺的有點感傷：逝者已矣，傷者已經大致復原；然而，律師操作之下，受害人和家屬，卻經歷另一種煎熬。除了自己或親人受傷和打官司的苦楚之外，現在還要斟酌，是不是像中了「黑色彩券」（black lottery）一樣──雖然發生不幸，但是有機會藉這個不幸，得到大筆的金錢。當然，律師嗜血，聞腥而至；律師會追救護車（ambulance chaser），中外皆然！
這件官司的曲直，並不特別複雜。關鍵所在，是「管理處」有沒有責任或過失？如果有，自然適用國家賠償；如果沒有，既然是意外，就以保險的方式來處理。依我觀察，這個溫泉已經有百年之久，從來沒有落石。溫泉池邊，有矮牆等建築；為了建池底池邊等，施工時免不了一陣挖掘敲打。可是，聲響和震動，從沒有引發落石。而且，池邊就是溪流，每年颱風季節，大量土石泥沙轟隆而下，甚至淹沒溫泉。可是，數十百年以來，也沒有造成落石。因此，這次落石傷人，事先沒有徵兆，可以說純粹是意外。意外，就以保險善後，問題只是大保、中保、小保而已。
比較重要的問題，是希望從這個意外裏，萃取一些智慧。具體而言，表面上，在天平的兩端，一邊是受害人和家屬，另一邊是「管理處」。可是，這只是後見之明、往後看（backward looking）而已。往前看（forward looking），是先見之明，是著眼於未來。
一旦往前看，天平兩端的利益，變得更清晰明確。一邊，是未來意外事件的受害者和家屬，也就是一般社會大眾，也就是你我。另一邊，是其他國家公園的管理處，是未來世世代代的遊客，是按時繳稅以維持國家公園（和支應賠償）的納稅義務人；也就是一般社會大眾，也就是你我。因此，往前看，站在天平兩端的，同樣是你我；那麼，怎麼操作天平比較好呢？顯然，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社會的可長可久，最好的遊戲規則，就是能兼顧天平兩邊的利益、也就是自己的利益。
抽象來看，往後看和往前看的視野，其實涉及社會基本的典章制度。往後看，是餅的大小已經固定、怎麼切餅的問題──已經發生落石事件，怎麼究責和善後。往前看，是希望有好的典章制度，未來的餅會愈來愈大。怎麼切餅，是著眼於公平（equity, equality）；把餅做大，是偏重在效率（efficiency）。
公平和效率，往往彼此牽動。在文山溫泉意外的事例裏，如果同情受害人和家屬，以優渥的保險理賠；那麼，「管理處」員工覺得不平，未來工作誘因降低，意外出現的機率可能因而上升。相反的，如果保險吝於善後，當事人固然悲憤難抑，也違反一般人對公平正義的期待；而且，以後到大自然旅遊休憩的意願降低，反而不利於身心調和。
當然，社會資源多時，可以多強調公平，仔細斟酌如何切餅；社會資源吝嗇時，值得多強調效率，希望把餅做得大些。因此，公平和效率，幾乎是人類社會所面對、亙久的考驗。這麼看來，文山溫泉的意外，其實並不算是意外，而只是這個終極難題具體而微的縮影吧！
歐肯的這一本《平等與效率》（Equality and Efficiency: The Big Tradeoff），是經典中的精品，值得細細品味、再三琢磨。這是一本歷久彌新的好書。
平等與效率：最基礎的一堂政治經濟學（40週年紀念增訂版）
英文書名：Equality and Efficiency: The Big Tradeoff
作者：亞瑟‧歐肯（Arthur M. Okun）
譯者：許晉福、高翠霜
購書去 -->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