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是文創產業最重要的環節,這篇文章提到有趣的點,值得一看。

  • 2011-04-25
  • 中國時報
  • 【耿一偉】
  •      故事說得好,觀眾自然覺得電影好看。中島哲也善用猶如嗆鼻芥末醬的對比蒙太奇,與是枝裕和偏愛像柔和蘿蔔泥的固定鏡頭,恰好是天平的兩極。但這兩種電影料理手法,但都是為了喚醒陷入無感的日本社會,恢復他們的道德味覺。

         今年三月下旬,陳凱歌來台宣傳他的「趙氏孤兒」,也上了「康熙來了」接受訪問。在小S一陣犀利發問後,蔡康永忽然問陳凱歌與製作人妻子陳紅,回家後會不會聊公事,聊什麼最多。結果兩人不約而同地回答:劇本,最多還是聊劇本。

         電影就是說故事

         這就是電影的本質,其目的是說故事。故事說得好,觀眾自然覺得電影好看。這並不代表情節之外的其他元素不重要,而是這些技術都應該輔助電影將故事說好。如果一部電影不能將故事說得好,即使女主角再美、燈光再好、剪接再棒、配樂再動人,大多數在觀眾走出戲院時,依舊不能得到滿足。

         難怪經手過「飛越杜鵑窩」、「洛基」、「現代啟示錄」、「與狼共舞」、「西雅圖夜未眠」等上百部大片的好萊塢製片麥德沃(Mike Medavoy)說:「一部成功的電影通常是從劇本開始的。我對一部好劇本的評判標準很簡單:我願意繼續閱讀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故事嗎?我關心人物的命運嗎?它能打動觀眾嗎?它的主題有意思嗎?它是否匠心獨具?」

         韓國女星李英愛在朴贊郁編導的「李英愛之選擇」(2005)中,飾演一位被誣告綁架殺害男童的少女金子。影片一開始,是她入獄十三年後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宛如天使般的金子步出監獄,外面已經有一群人在唱著聖歌迎接她,沒想到金子卻無情地將象徵清白的豆腐蛋糕打落一地,獨自離開,留下表情錯愕的牧師。隨著劇情的開展,我們看到金子拜訪開始先前出獄的獄友,尋求她們的幫忙。幫什麼忙呢?

         觀眾會在第11分38秒的時候,看到當理髮師的前獄友問金子:「妳開始妳的計畫了?」金子抽著菸沒有回答,此時旁白卻說:「不,計畫13年前已經開始了……」,於是我們知道金子要展開復仇的事實,接下來所有的劇情就是圍繞著這一核心而旋轉。這樣的故事手法,恰好符合一條編劇法則──情節是在回答一條簡單的基本問題(金子是否能復仇成功?),這個問題應在劇情10%的時候揭曉,而「李英愛之選擇」片長115分鐘。

         這條10%法則背後有著經驗基礎在支撐。觀眾需要一點時間來調適看電影的心情,像飛機降落般緩緩進入銀幕的世界裡。太快揭露問題會讓他們措手不急;太慢釐清問題(如到一半),觀眾又容易覺得不耐,不知如何繼續看下去。

         「李英愛之選擇」很明顯符合麥德沃提出的五項標準──電影適時提出問題,讓觀眾想繼續看下去,我們關心金子的計畫是否能成功,為她女兒被兇手挾持的遭遇感到同情,而復仇的主題永不過時,美女成為冷血殺手則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所以我在這篇文章中不禁想問,在中日韓的當代電影中,存在著什麼樣的說故事技巧?我用的方法很簡單,在每個國家挑出三到四個為大眾所熟知的代表性導演,然後比較這些導演的作品,看看哪裡些地方相似,哪些地方相異,還有他們呈現出來的民族特色為何?

         以時間治療無感的日本電影

         怎麼定義一個故事?我們可以說,故事是因為某個事由,造成主角必須去追求某個目標,而目標與主角間存在距離,在追求的過程存在幫助者與阻礙者。愈符合這個結構,戲劇性越強,愈遠離這些要素,散文性越高。短到像「哆啦A夢」(大雄要考試找哆啦A夢幫忙,卻被胖虎奪走自動解答筆),長到「魔戒三部曲」(哈比人佛羅多被賦予將魔戒丟到火山的任務,甘道夫與亞拉岡等是幫助者,薩魯曼與半獸人等是阻礙者,咕嚕有時是幫助者有時是阻礙者),都可以用這樣的結構來說明。

         有些電影不完全符合上面提到的故事結構,影片便充滿濃濃的散文味,是枝裕和的電影是很好的例子。像「無人知曉的夏天」(2004),在被遺棄小孩的生活中,沒有具體的阻礙者,只是媽媽不在而已;至於「橫山味之家」(2008),兒子與女兒在哥哥忌日時回老家吃飯,沒有明確追求目標,不過大家都避開話題;「空氣人形」(2009)呢?女主角跟她喜歡的店員存在距離嗎?好像不太明顯,幫助者與阻礙者的功能也十分含混。

         這三部台灣較熟知的是枝裕和作品,都牽涉到死亡。最值得一提也是最神秘的一點,是「無人知曉的夏天」與「空氣人形」中,都有屍體打包的場景。這些片段雖然很短,但重複出現就構成解讀是枝裕和電影世界的關鍵。

         在是枝裕和的電影裡,總有一種小孩子的眼光,這種眼光的存在,使得他在意的日本社會,冷得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死亡也不至於那麼殘酷。打包的動作,將身體轉化一種物的存在,使得死亡變成與日常生活的物件損壞般稀鬆平常,不帶任何感傷。是枝裕和是拍紀錄片出身,這意味著他對事實帶著觀照距離與批判色彩,小孩眼光正是隱藏他紀錄片視角的方式。

         在紀錄片的世界裡,導演是被動的,他試圖讓鏡頭底下的事實呈現自身。是枝裕和的電影,雖無刻意採用紀錄片式的搖晃鏡頭來增加真實感。但在細心經營的鏡頭觀察底下,情節往往被削弱,剩下是觀眾如何在銀幕上緩緩流動的景色當中,得到他自己對日本社會的解讀。

         如果說這種解讀有什麼普遍性,我覺得是對日本陷入無感社會的觀察。我們可以在電影「告白」(2010)中,觀察到新世代日本導演的共同關懷。誠如Darrell W.Davis與葉月瑜合著的「東亞電影震撼」(2011)所點出,1995年奧姆真理教毒氣攻擊與1997年11歲小學生土師淳被霸凌與斬首,「這種毫無所感的殘忍激起對公共道德的極大焦慮。這類的事件讓日本社會不只具有威脅性,同時也更具有戲劇性……『突然失控』的現象也被廣泛討論。」

         這種無感,在「告白」中,呈現為國中生對他人痛苦無法感同身受的失能狀態。但許多觀眾一定無法想像,執導「告白」的中島哲也,居然也是「令人討厭松子的一生」(2006)的導演。但這兩部片之間,還是有相當多的類似之處。首先,中島哲也在兩部片都運用了大量類似廣告的剪接手法,如「松」片的百貨頂樓的旋轉木馬,「告白」一開場的牛奶濺起的鏡頭等;再者,MV式的音樂橋段一樣在兩部片中表現出色;最後是日本通俗文化中影響力最大的漫畫,其風格技巧,也滲透在這兩部片中,像如松子誇張嘟嘴表情或是「告白」中弒母的濺血畫面,都是很醒目的例子。

         大量感官刺激的鏡頭與剪接,卻是用來講述不幸女人與國中殺人犯的故事。中島哲也善用猶如嗆鼻芥末醬的對比蒙太奇,與是枝裕和偏愛像柔和蘿蔔泥的固定鏡頭,恰好是天平的兩極。但這兩種電影料理手法,但都是為了喚醒陷入無感的日本社會,恢復他們的道德味覺。

         如此的危機感,甚至出現在更年長的導演身上。1994年的一場嚴重車禍,讓北野武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北野武是屬於戰後嬰兒潮的一代,他也開始反省這一代晚年對日本社會的貢獻為何。這讓日本觀眾在北野武電影的表面的暴力或荒謬底外,感受到他描繪的其實是當代日本社會的存在樣貌。

         死亡是最終極的暴力,北野武如此說道。但是死亡的思考早在他東京淺草區當相聲演員(漫才)時,已經發揮作用。原本就讀明治大學的北野武,在搭電車時會忽然突發奇想,覺得可以有個瞬間,決定自己要去咖啡廳。後來這種思考,成了他決定去淺草的關鍵。這種決定性瞬間,讓他有了一種「感到好像整個擺脫了到現在為止的自己。」

         這種擺脫到現在為止的瞬間,成為北野武電影中的一大特色。例如在「雙面北野武」(2005)與「導演萬歲」(2007)裡,完整的敘事不見了,只剩下一段段令人皮笑肉不笑的荒謬橋段。有時我不禁會想,或許這是北野武故意,他希望每個觀眾在看電影時都會不自覺作出跟他一樣的招牌表情。即使故事像直線跑步的「阿基里斯與龜」(2008)裡,這樣的荒謬瞬間也不斷出現,例如畫家想要透過死亡的瞬間來激發繪畫靈感,要他的妻子壓他到水中,最後卻讓他窒息送醫,差點沒了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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