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財富從哪裏來?

──關於經濟學與環境的三大謬誤

 

當紙鈔變成廢紙

  布拉希姆(Brahimu)是一名小學校長,當我住在非洲薩伊共和國(現為剛果民主共和國)的一個偏僻村落時,他以頗為合理的費用,私下教我法語和斯瓦希利語(Swahili)。身為村子裏少數領有薪水的人,布拉希姆相當節儉勤奮,並且把所賺來的錢,統統藏在床墊下。然而在一九八○年聖誕節的隔天,布拉希姆的錢卻在剎那間變得一文不值。我看到他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絕望表情,站在已然坍塌的村公所前,手中握著厚厚一疊的彩色鈔票,上頭還印著薩伊總統的肖像。就在前一天,這些錢還可以用來購買食物、衣服、電池以及腳踏車輪胎等物品,但現在卻成了一堆彩色紙。就算是村長也沒辦法給布拉希姆任何安慰,因為薩伊政府向地方官員所做的說明,和我們在廣播上聽到的訊息差不多。

  位於非洲中部的薩伊政府已正式宣布現行貨幣就此失效,新鈔改以另一款色紙印製妥當,並將在元旦當天正式成為薩伊的官方通行貨幣。在此之前,大家可在一週內到銀行去把舊鈔換成新鈔。如果住家附近就有銀行,那麼一個禮拜的時間或許非常充裕,這個消息聽來也不至於那麼糟糕。但是對於布拉希姆和其他同住在這個窮鄉僻壤的村民而言,距離最近的銀行是在遙遠的大城市裏,他們得花大錢坐上三天的火車才能趕到那兒去換錢,而那班列車又總是不按照每週既定的時刻表準時發車。

  大多數村民都是自給自足的農夫,根本不需透過現金來購買食物。他們除了在自己的田地上收割糧食外,也在森林裏狩獵,採集蝸牛與昆蟲。至於我,則比布拉希姆要幸運得多。基於純然的巧合,我近來才從鎮上買來一大批鹽。相較於容易破損的紙鈔,這些鹽的購買力大得多了,可以換來更多的食物。我也在和平工作團寄給我的《新聞週刊》(Newsweek)中發現了一項珍貴的資產,因為比起我手中那些色彩繽紛但卻失效作廢的鈔票,這些我早已從頭讀遍了的雜誌印刷紙可說是價值非凡。由於村裏的小孩都需要印刷紙來保護並裝飾他們的教科書,但村中卻沒有其他來源的新聞用紙或印刷品,因此我就享有了這個印刷紙市場的專賣權。我將雜誌撕成一頁一頁,並以這個市場可以負擔得起的價格出售。一般而言,一頁《新聞週刊》可換得一顆芒果,而三頁則可易得一粒雞蛋;如果頁面上有大幅彩色照片,價錢就會是只印有文字的紙張的兩倍。靠著這些東西,我在不使用金錢的情況下,生活過得出奇的好。

  結果,在我所居住的這個村子裏,沒有任何一位居民能趕在期限之前到銀行去把舊鈔換成新鈔。而由於舊鈔已貶到一文不值,因此布拉希姆和其他把掙來的錢藏在床墊下的村民,都是積蓄盡失。不過新鈔最終還是在二月份之前抵達了這個小鎮,而大家都爭相目睹新鈔的明亮色澤,以及鈔票上那位面容熟悉、宣告舊鈔作廢的獨裁總統肖像。包括我在內,村子裏沒有任何人了解政府為何要奪走他們的積蓄,只聽說可能是為了先發制人,以對付那些私運大量不義之財到歐洲的宵小。不過就我所知,受到這項作法波及的都是些農夫與鄉村教師。雖然我最後又獲得了和平工作團所提供的下一筆維生津貼,以延續我在當地執行的公共衛生計畫,但我還是繼續利用鹽巴和《新聞週刊》來交換食物,因為我深知這兩樣物資作為談判籌碼的效力,遠比村人鮮少使用的金錢還要管用。就在這種幾乎沒有現金交易的情況下,村裏的一千兩百位居民對於薩伊的國民生產毛額(gross national product; GNP)可說是毫無貢獻,而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薩伊政府似乎一點都不關心這些村民。

當金錢有了另外的涵義……

  就像你花錢購買這本書一樣,當金錢在流動時,一個國家的GNP就會增加。經濟學家往往利用GNP這個概念,亦即一經濟體在一定期間內所生產出來的商品和勞務的市場價值總和,來作為衡量財富的標準。按此標準,如果我們所花的錢愈多,則我們的國家將愈富裕。這本書的價值,不在於你從中獲取了多少知識上、情感上或精神上的提升,而在於你花了多少錢買它。也因此,無論我們所購買的是經濟學或生態學書籍,還是呼拉圈或手提箱,只要我們持續不斷地花錢,經濟就不會崩盤。透過銷售這本書所取得的版稅,我本人也會在花錢購買晚餐時對於GNP有所貢獻(當然是用現金或是信用卡付款;在美國是沒有人會接受以《新聞週刊》來購物的)。

  雖然我們這個社會係立基於以商品和勞務來換取金錢的制度,但我們卻很少想到這些商品究竟從何而來,以及商品一旦被消耗完後,我們又將面臨什麼樣的後果。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無須為耕種田地、出海捕魚、入林伐木或是處理廢棄物等事務感到煩心,因為這些事自會有人去做,而且他們也會得到報酬,並對GNP有所貢獻。我們大可隨時購買任何東西來滿足我們的求知欲與口腹之欲,並在心中為自己對GNP所做的貢獻感到自豪。

想過好生活,尤其是更好的生活

  就在此時此刻,在同一個星球上,我那些薩伊朋友仍舊過著與大自然為伍的日子。他們的每一口食物、每一塊木材以及每一口水,幾乎都是出自於辛勤的勞力所得。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善用自己每天清醒著的每一刻,設法從森林、農田和溪流中直接榨取資源。農夫們每晚從田地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家,而婦女們還必須先撿拾柴火,或是到一英里外或更遠的地方挑水,才得以烹煮晚餐。至於商店裏所販售的糖、鹽以及肥皂,則屬於奢侈品,並非人人都買得起。務農維生或是當地原住民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浪漫形象,著實掩蓋了當地人民艱苦生活的真相。

  現代農夫之所以極度仰賴自然,並不是因為農業是一項高尚或浪漫的事業,相反的,她們根本別無選擇,頂多是舉家遷移到都市地區成為城市農夫罷了。然而城市農夫和鄉下農夫一樣貧窮,鄉下農夫還比較可能從大自然中擷取足夠的食物維生。透過口耳相傳,鄉村農婦們得知自己國家的一小撮人和其他國家的人民過著更舒適的生活,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這種鎮日挑水拾柴的日子。薩伊人最常問我的問題就是,在美國連失業都可以領錢這回事到底是真是假。雖然這顯現出薩伊人對美國失業保險制度的複雜運作方式一無所知,然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是遠在非洲中部的鄉下農夫,也知悉世界上存有一套專為失業者謀求「更好生活」的制度。

  當我們距離大自然愈來愈遙遠時,我們似乎就和「美好生活」更靠近了一點。然而汽車、爐子、抽水馬桶和購物街固然可以讓生活更為便捷,但同時也使得土壤、風、火這些農民們知之甚詳的自然資源日漸遠離人類的生活。一個社會愈是高度發展,生活便愈便利,國家GNP也會逐步攀升,而人們也就愈不需要去思考生活基本所需究竟從何而來。然而如果事實果真這樣簡單就好了,可惜不是!

 

我期待有一天統計學家在估算國家財富時,能將「環境耗損」這個項目加進去。當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時,我們將會發現國民生產毛額的數字一直在騙人。

  ──亞瑟.柏恩斯(Arthur Burns),前美國聯準會主席

 

  我們或許不用每天想到種田這回事,但最好也不要昧於現實──其實所有的財富和舒適的生活都得自於自然資源(土壤、水、空氣、森林、海洋、礦藏和氣候等),和我們運用、管理這些資源的技術和巧思。如果我們輕忽或濫用這些自然資源,那麼我們等於是在破壞繁榮的基礎。

  大多數的主流經濟學家都承認,將財富與GNP劃上等號實在是一種過於簡化的思維,然而學者在坦承GNP無法精確計量國家財富、繁榮與富裕之餘,卻還是繼續如法炮製。這些主流經濟學家同時也忽略了那些無可替代的自然資源,在作為國家繁榮基石時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當然我們並不需要重返農業生活,以感念我們所賴以維生的自然資源的重要性,也不必忽視GNP和其他有關現代經濟繁榮的測量指標,但我們確實應該暫緩腳步,提醒自己現在所享受的現代化高科技經濟,仍是立基於自然資源的基礎之上。很不幸的是,當前主流經濟學所主張的三個謬誤不但繼續盛行,而且還誤導許多人的想法,認為我們無須去承擔善用天然資源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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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P又不能吃:結合生態學和經濟學,為不斷遭到破壞的環境,做出一點改變

文書名:You can't Eat GNP: Economics as though Ecology Mattered

作者:艾瑞克‧戴維森(Eric A. Davidson

譯者:齊立文

出版日期: 2018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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